由于历史原因,这一阶段的理论研究难免要受到政治观点的影响。对嵇辽拉来说,这一时期最大的收获是领会到“研究孔子只有‘古今结合’才能真正理解他学说的含义。[58]”从而深入到孔子和儒学的研究中,开辟了新的研究方向。 第三个阶段,(1978至现在) 这一阶段是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开始的,这是嵇辽拉学术生涯最为活跃,最为辉煌的阶段。 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中国和苏联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在打倒“四人帮”后,经过“两个凡是”的讨论,学者们终于冲破长时间的思想禁锢,争得了学术自由,有了学术研究权,并进一步探讨有关的实践问题。成立了一些学术团体,国际儒学联合会也在拨乱反正中应运而生,嵇辽拉被吸收为该学会理事。 在苏联,通过解体阵痛诞生了“民主俄罗斯”,学者们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一些俄罗斯学者也成立了相应的孔子基金会,嵇辽拉当之无愧地被推为主席。但国家的改革,却一开始就陷入了窘境。作为一位具有欧亚史观,有着浓重东方色彩的汉学家,面对此情此景,嵇辽拉竭力寻求俄罗斯改革遭遇挫折的症结所在。他放眼四望,终于看到东方儒学文化区,从包括中国大陆、亚洲“四小龙(香港、台湾、韩国、新加坡)”以及日本的成功中,得出了他们的成功与所遵从的儒家文化观密切相关的结论。 1981年,作为前一阶段研究成果的总结,嵇辽拉出版了一本著作《中国政治历史上的儒家和法家——公元前六世纪到二十世纪80年代》[59]》),来自各方的好评使他很受鼓舞。于是他集中全力翻译和研究《论语》,一字一句、一步一个脚印地探求。 1986年,中苏两国学者又开始恢复互相间的学术访问。嵇辽拉得到到北京师范大学作访问学者的机会。在这里他得到赵光祥教授的帮助,赵教授每周2-3次地指导嵇辽拉系统地搜集关于孔子的资料。这使嵇辽拉获益匪浅。几年后他出版相关著作时,还特地在后记中表示了对赵教授的感谢。 为了找到在俄罗斯深入研究孔子的切入点,嵇辽拉开始研究孔子和儒家思想对俄罗斯前人的影响,进而转入当代社会,以便正本求源致力于寻找真正的孔夫子。1999年10月,他在提交给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二届会员大会论文《孔夫子之路——孔子学说在俄罗斯的过去、现在和未来》[60]中,分析了孔子学说在俄罗斯的传播轨迹,将其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时期自帝俄时代到戈尔巴乔夫改革,约有三个世纪之久。 众所周知,俄罗斯地处欧亚大陆,历史上曾两次被东方人入侵。特别是第二次,自十三世纪初叶,由成吉思汗开始的三次西征,蒙古帝国征服了中亚和东欧,建立起以蒙古为中心,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帝国持续统治了200年。十五世纪上半叶,俄罗斯作为一个民族国家从蒙古铁蹄下独立后,一直向欧洲学习。但自十七、八世纪起,法国掀起了一股迷恋中国文化的狂热浪潮,使俄罗斯也跟着把目光转向了中国,开始注意东方邻国中国的文明。在这个时期里,俄罗斯的民族文化精英阶层如普希金、托尔斯泰等探究孔子学说,企图把孔子学说和俄罗斯民族精神结合起来,寻求人类个性价值共同标准。 从戈尔巴乔夫改革开始进入了第二时期。此期间孔子学说已不仅仅局限于纯学术范围。由于经济不断衰退,俄罗斯社会从国家官员到学者、新闻界乃至基层民众都深刻地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民族危机。这表明西方模式的失败。尽管欧洲主义观点在俄罗斯有着相当的位置,但事实证明,俄罗斯企图走纯粹的西方道路是行不通的。中国改革的成功经验更是强烈地吸引着俄罗斯人的目光。人们越来越明确地感到,要恢复俄罗斯的民族精神,就必须了解东方的孔子学说,了解改革的中国。 认识到这个问题后,嵇辽拉对儒学的研究有了更大的目的性。他在反复钻研原著经典的同时,找来几乎所有能找到的中外资料,逐字研读思考,最终得出自己的结论。他几十年如一日治学的刻苦精神和认真态度令人敬佩。 几年后《孔子:生平·学说·命运》一书出版时,他对访问他的中国学者道出了其中艰辛:“随着工作的深入,发现材料实在太多了。上下两千年,除了原著,还有很多人做过注解,都得找来看,生怕会有遗漏。从开始留意到今天出书,整整搞了十多年。[61]” 这本被称为“俄国研究孔子迄今最为详尽的专著”的出版并没有使嵇辽拉裹足不前,相反他接二连三地推出了更多有份量的著作。 从以下几例或许可以了解他的治学精神。1993年,嵇辽拉去台湾参加国际朱子学会时曾带去一篇英文撰写的论文《孔子对“和”的理解及朱熹解释是否得其本意》[62], 《论语·子路第十三》中有一句孔子名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句话的关键是如何理解“和”。《论语·学而篇第十二章》也谈到过,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在《中庸》也有“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之说。如何正确理解孔子的话呢?嵇辽拉在研究了古今中外几十种解释,包括中国孔子基金会名誉主席谷牧的看法,大陆学者冯之浚教授的论述,台湾学者王熙元、谢冰莹、邱燮友、赖炎元以及谢东闵等的解释,此外还有多位西方学者的理解。得出结论[63],“一直到现在,不仅是在欧洲,中国的专家和政治家们之间‘和’的意思并没有共同的了解。欧洲的汉学家,包括俄国的,对孔子‘和’内容的解释差别很大。从‘客气’、‘温和’、‘协同一致’到‘协和’,多数人认为‘和’就是‘协和’”。而“一直到现在,大多数台湾学者把‘和’读为‘调和’、‘和谐’”。他们的解释受朱熹的影响很大。嵇辽拉曾在朱子学会议上阐明自己的看法:“‘和’是古中国的政治代码,正因此在世界首次产生‘多元意见’的想法,且曾举了一连串的证明。”他结论说,“《论语》此章应读为‘君子求一致,是通过不同意见,而非通过服从’。小人反之。”由此其严谨的治学精神可见一斑。 《论语·泰伯》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被最广泛引用的孔圣言论之一,这10个没标点的字组成的句子,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和研究空间。关键就在于句读方式以及“由”、“使”和“民”三个字的含义。到底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民”又是什么?这一直是儒学研究者探求的论题。 嵇辽拉对此也作了深入的研究。他认为孔子的这句话“一直到现在,特别对俄国改革的过程来说有很大的意义。”因为孔子阐述了关于国家和人民、政府与人民之间应有的关系。因此对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十分重要。他研究了中外许多学者的论述。欧洲汉学家多半认为孔子创出“人民与国家对立”的规律,而一部分汉学家则认为“人民不能了解政府的计划。”还有些汉学家认为“人民不愿意力图得到知识。”由此结论孔子像法家一样主张愚民政策。而这一切源于对“可”与“不可”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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