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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那个吹
又到清明,还以为在过年,恍惚觉得二月二龙抬头,应该去理发。
半夜憋醒了,憋得难受,啥病都来了,主要心病拐带的感觉都跟肺部有关系,火烧火燎就像。于是,开始计划写遗书。想一想,这遗书,写给谁看呢。
写卖旧书,写旧书留给谁,一堆破烂,故纸堆里打食一族,憋过去以后就像围在身边的烂纸片子,活着的人恨不得一起帮着卷了,能火化的就火化,不便于火化的就卖给收废旧物的,进行下一波循环,然后,估计有一部分又回到网上谁家。
买一本书,一元,是武汉发过来的,邮资4元;还有一本也是那里的,回说:我们这里封城。我说:不急。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祝安康。
两本书同时妥收到,一路走来的是安康,已经和书没啥关系了,似乎那个遥远那个阻隔不见了,惴惴不安的心为这送来的平安感觉到些许平静。
宅在家里能干啥呢,游荡,漫游,游荡去胡同那边,看着他每天勤劳的微信群里登书上拍书,学习他拍图,每一次分类上拍,情不自禁每次点击跟拍,时不时也有到手的好货,捡个小漏啥的。
漫游到微信京东、拼多多,点滴拍、闲鱼,才学会不出门购物。于是,山东馒头,广东牛河,马利铅笔,湖南香辣萝卜条,装古钱币小盒,迷你小称,梅林罐头,冷水大米,广西水果,云南水果,尝尝,尝试。
那边在哀悼,这边在想着遗书怎么下笔。搜寻别人说好的图书,觉得价格还能接受的,就点击汇款。基本买书不看书,属于自己留的就记下日期,购于何处;等以后涨价的就搁门口架子上堆着,都琢磨着料理后事的旧书人,惯性使然地还孜孜不倦的手欠,这该是冥间的纸钱,讲究的拿它一起烧起一起走起。巴顿说,军人应该被战场上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旧书人呢,也不大众,也太小众,应该跟旧书一起燃烧。
订购了几家一样的书,有一本的,但是便宜;也有的10几本,有的五六本。在一家订购了五本,等见没发出来,选择了退款,兼带着要人家一元钱违约金,那边厢发出愤怒的吼声:你是不是穷疯了,疫情影响企业复工,电视上看不到吗,这个和发国难财有区别吗,希望有点社会公德心,不要了申请协商一致或者不要了。
“是,等着这钱救命呢”。搁以前,闲着也是闲着,干架玩呗,贬损解气无非让卑鄙更显得无耻些,下作一下能求得自身片刻安宁也不错。被撅脖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一想,命都快悬老槐树上了,还有心情为几本书要人家一块钱。算了,别提了。以前不也是整天介等一个汇款,换一扎挂面,鸡蛋酱打卤面成为二人世界全天候追求么。此时此刻,再惹气斗气,旧书人唯一的一丝体面就全折腾没了。
昨天拉书,挤挤嚓嚓全装满后,又见他店里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罐,应该是大型工厂里工人用车床私自车出来的,还带盖。把它倒吊起来能当个大铃铛,声音肯定悦耳。曾国藩幕府里的赵烈文日记记载,他友人的女眷住他家后院,两位女眷到前院对他说,后院常听异响。转天赵烈文携友人去探察,发现雪地上留有一只脚的脚印,便判断是独角兽来光顾。独角兽怕铃铛,挂上铃铛以后真就辟了此邪魅。
这个铁罐放大车一个,可以作为骨灰罐使用,留给孩子权当样品。如何想起这么个茬,是因为亡灵多起来,墓地涨价了。为省这几个钱,我也是操碎了心。告诉他们,别买墓地,偷着埋。或者撒了,也不行,不能跟那啥一样,属于僭越,会祸灭几族的。
钱涨了胀了,古钱也涨了,手头正好有一点,华夏古泉和古泉园地都是高手云集的玩家,不如在这里试试看。广告语动了不少心思。毕竟都是古人留下来的,宋代老钱居多。宋版书是百姓摸不着的,看见都算缘分。但于宋版来说,宋版书是罕见物,宋版字模却多得很,估计会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书友,易经摇卦也能用得上。备不住能挣两吊。
上了几十枚,没问的更没买的,转去拍区看看,都十元起,别说,还真有认的。十元起拍,没几位跟的。以后再坚持上一些试试。好在,最后一位拍友收到以后告知,有一枚弄混了,寄错了。偏赶上他就看上这一枚了。这枚老钱显得黑漆古,所以他喜欢。又说,找到再寄过去,加钱加邮资。让我立刻想到,对方可能误以为我私密下来不愿意出手了。于是又跑到古泉园地和华夏古泉的帖子里找来一些跟此钱一样的图片,并且比这枚还要好的,与此加以比较便明了属于普品一类,那边也认可,告诉我说他自己新玩。又说,帮着找找大观通宝,另外计价。正在这边一个小单间里鼓捣,记得是有大观通宝的,就告诉他,等我回去找来会发图给他看看。
古钱币一直稳中有升,记得两千零几年时,崇宁通宝批发最高价是两元,正隆、大观、太平都没超过一元。清五帝钱一套好品相也就百元以里,唰,一下子,五帝钱最贵的雍正炒到过千了。三百元一斤的清朝原坑钱如今涨到八千。微信里文史书店小周观察市场更注重细微,发照片说猫狗粮涨了多少多少,玉米面从1.2元每斤涨到1.68元了。
文化不也在涨么,一波又一波懂书高手们,把图书都玩成了升值保值的尤物。加上能写会算的大师加入,定价权倾斜到了自产自销的明版价位上,大腕级别谈书论书的作品明显与普通作者出版物价格脱节。但话又说回来,有俩钱的主稍微矫情一点儿,哪个不得留几套过千的搁书架上。否则的话,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藏书的读书人。
能看懂钱锺书的除了《围城》以外,那《管锥编》也就是摆架子上好看罢了。一窝蜂去追陈寅恪的,谁能通读《柳如是别传》。就是炒就是抄。从沈从文服饰研究到董桥《小风景》,从藏书家到藏书楼,从契丹类到北洋到日本明治维新,这一路下来,见缝插针,能感动你沉思你的,让你稍微换位思考一下的几乎是那些籍籍无名之徒,达观务实,沉郁升华。真不是热度,有时候,冷的学问让你不由自主地尊崇起这些引领者,他总在发光,总在向外输出希望和坚强。
找到几枚大观通宝发给书友,他圈上看好的一枚又发回。我说这枚送你了。那边跟着就说:那不行,你们也不容易。越是不要钱他越是要转款,他终于找到我的账户转过来钱,并告诉我说,找到你账户了。
随手找出两枚他喜欢的那种黑漆古一起交代给爱人,还按他这个地址寄去。爱人快递完又给他发去单号,我说,你真傻,孔网正在打击私下交易,这不罪孽深重么,被他们发现,保不齐被关店罚款呢。玩笑归玩笑,有一种亲切跟感动都是在小事小情里,尤其在怨恨气氛笼罩的网络,能遇到一股小清新,人性回归后的舒坦,要比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帖子文明了不少。
小心翼翼地发点不疼不痒的帖子,经常要注意哪个词因为拼合的不到位被谐和了。在死亡面前,什么感动都愚蠢,痛悲悲悯是说不出来的,那种无来由的被病毒被残害,深陷于回天乏力之中,大悲无泪,大善应该是无形。
亲人朋友劝我,别发那些没用的东西了,风花雪月不北风。哪个又是有用的东西呢,悼亡,祭奠,给自己写个墓志铭深埋?刘项不读书厉王也不读书,偏偏,千年以后书却更多起来,那是因为研究你为何不读书的书也成了一门学问。反而,拷问的学问更深刻。
看着所有的网络首页满屏皆黑,除了微信被三世的自豪以外,我微末的生命与亡灵们有了默契,都是前后脚的感慨,都是面对生死的纠缠,一丝青烟一股焦味而已。活着,就卖旧书,就买旧书,这是我基本定式。无法更改。
骨灰盒不如骨灰罐,尤其使用不锈钢封闭的,想埋哪埋哪。要是高温瓷烧的罐就更好,都比木材类抗氧化抗腐烂。古代人讲究这个,我应该追随古人意趣。
我们村的出殡仪式是这样,
在灵堂通往墓地的路上,
一路上,
都在不停地撒钱,
一边撒,
一边吹吹打打,
好不热闹。
钱撒光的时候,就该下坑入葬了。
旧书就是我的纸钱,埋在村口老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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